飛行的榮耀

　　文|馮魯婧 李曉嵐 圖|徐正浩 李樂

　　原文刊登于《南方航空 》7月刊vol.284

　　很多維和士兵一輩子可能只哭過一次。

　　不是在戰火紛飛的戰場，

　　不是在思鄉情切的某天，

　　而是在飛回國境線的那一刻。

　　蜿蜒的天山漸漸出現在了駕駛艙外的風景中，陽光穿透湛藍的天空，慵懶地照耀在白雪皚皚的山頂上，靜謐得讓人心醉。

　　北京時間5月18日09：52，徐正浩并不是第一次見到天山的秀美，卻因為身負的重任而心潮澎湃。

　　他按捺住心中的種種，清了清喉嚨，按下了廣播鍵：“各位親愛的維和官兵，這里是機長廣播。我們現在飛行高度11300米，速度0.82馬赫，預計一分鐘后，我們將抵達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境。我們代表中國南方航空、代表廣大中國人民歡迎你們回家。感謝你們在維和過程中作出的巨大貢獻和犧牲，也祝你們今后工作和生活愉快。你們是我們最可愛的戰士!謝謝!”

　　有那么一秒，客艙里的空氣凝結了。200多名從戰火紛飛的馬里歸來的維和官兵好像被按下了靜音鍵。隨后，客艙里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有人唱起了《我的祖國》，有人和鄰座相互擁抱，更多的人，熱淚盈眶。

　　這個場景對徐正浩并不陌生。作為南航廣州飛行部A330機隊一分部副經理，作為一名優秀的南航A330機長，這已是他第四次執行維和包機的任務。

　　每一次，在跨越國境線的時候，他都會作出這樣不同尋常的機長廣播。這是他和南航對維和官兵的一種致敬，這也是他和南航對執行維和包機這項光榮任務的自豪感和使命感。

　　聯合國維持和平部隊是根據有關聯合國決議建立的一支跨國界的特種部隊，它受聯合國大會或安全理事會的委派，活躍于國際上有沖突的地區。

　　聯合國維和部隊是聯合國維和行動的一種形式，作用是阻止局部沖突擴大化，或防止沖突再起，并幫助在戰爭中受害的平民百姓，為最終政治解決沖突創造條件。維和部隊士兵頭戴天藍色鋼盔或藍色貝雷帽，上有聯合國英文縮寫“UN”，臂章綴有“地球與橄欖枝”圖案。

　　正因為維和部隊的性質，我們的維和官兵被派往的都是非常艱苦、動蕩的地區。而南航負責運送的地區，則是其中最為艱苦、最為動蕩的。這是國家對南航的一種信任，也是南航實力的體現。

　　據南航廣州飛行部A330機隊經理周波介紹，執行維和包機任務的飛行員是他們從機隊400多名飛行員中精心挑選出的精英骨干，整個航程異常辛苦，不僅飛行時間長，航線陌生，外在因素也難以預測。但從沒有人抱怨過，每一位飛行員都將其視為一種榮耀，抱著一顆赤子之心，每一次都努力出色地完成任務。

　　在5月16—18日執行完維和包機任務后僅僅一周，南航A330機隊又順利完成了今年的第二次維和包機任務。

　　除了馬里首都巴馬科，周波和徐正浩還執飛過前往利比里亞首都蒙羅維亞的維和包機任務。而除了A330機隊，南航波音777機隊也多次執行過馬里、南蘇丹、盧旺達等地的維和包機任務。

　　每一次執飛維和包機，徐正浩都會想起2014年9月25日。那一天，不僅是他第一次執行這項艱巨的任務，也是南航A330機隊第一次執行維和包機的任務。

　　為此，徐正浩和整個機組準備了一個多月。“南航并沒有飛往馬里的航線，對飛行途中所經過的很多國家，我們也是非常陌生的。但我們做了充足的準備，把一切可能甚至是不可能發生的問題都想到了。”

　　按照規定，飛機只有到了安全區才能降落，徐正浩和機組駕駛著這架印有紅色木棉花標志的南航飛機到了安全區才慢慢地盤旋下降。

　　安全區外，戰火紛飛。“最終平穩降落在馬里首都巴馬科機場的時候，我們心中充滿了自豪，不僅是因為航班的順利保障，更因為我們很好地完成了運送維和士兵抵達巴馬科的任務。”

　　那也是徐正浩第一次見到那么簡陋的機場。巴馬科機場只有一條跑道，跑道的情況堪稱原始，地面引導員對大飛機也比較生疏，指揮起來忽左忽右。候機樓沒有修好，加油車居然是被拖拉機拖來的，在廣州只需要20分鐘完成的加油，在這里需要4個半小時。

　　今年5月，當南航飛機再次來到巴馬科機場的時候，加油的速度已經提升到了1個半小時，但機場的設施依舊簡陋和落后。

　　據第二次執行維和包機任務的主任乘務長劉芳介紹，巴馬科機場不僅沒有機供品的補給，也沒有地面工作人員可以對艙內進行整理和打掃。

　　在準備歸程的時間里，整個乘務組都在忙碌地進行整理客艙，折疊毛毯等工作，大家齊心協力，希望可以盡快完成飛機的準備工作，從而讓飛機盡快起飛，讓維和官兵們早點回家。

　　但對機組來說，他們在巴馬科機場的短短幾個小時，根本不足以認識這個國家的動蕩不安。

　　維和官兵的任期一般是8個月至1年，南航的維和包機每次都會送去200多名踏上未知征程的士兵，再帶200多名結束了維和任務的士兵回國。

　　每次上下機，士兵們都排列著整齊的方陣，高舉起代表聯合國維和部隊的藍色旗幟。士兵們的藍色貝雷帽有著比天空還純凈的顏色。

　　剛從馬里歸來的A330副駕駛鄭世超說，在降落巴馬科機場之后，他從駕駛艙的側窗看到經過漫長旅程的士兵們沒有顯出絲毫疲憊，依舊排著整齊的隊伍，氣宇軒昂精神抖擻地走向候機樓，即使將要面對的是最為艱苦和未知的環境，心中也沒有抱怨和失落，有的只是對未來的期待，和對自己身份的光榮和驕傲。

　　可實際上，他們每個人都遞交了志愿書，為了國家和軍隊的榮譽，甘愿流血甚至犧牲，無論多么危險，他們都覺得使命重于生命，都做好了回不來的準備。

　　去年5月，徐正浩在前往馬里的航班上認識了一位小士兵，20歲的年齡寫滿了蓬勃的朝氣，興奮不已的他對即將開始的任務充滿了驕傲和自豪：“每個士兵都有個能上戰場的夢，我們渴望為國家效力，為世界和平出力。”

　　今年5月，在從馬里回國的航班上，徐正浩再次見到結束了任務的這名小士兵，卻感覺他判若兩人：“經過了戰爭的洗禮，他像是變了一個人。感覺他更沉穩，更堅強了。”

　　馬里的條件非常艱苦，士兵們吃的食物基本都是通過船運送來的。從食物的采購，到4個月的船運時間，再加上分配、再運輸等流程，食物到達士兵手上的時候，基本都已過了保質期。

　　雖然聯合國在營區外50米設有一個小小的小賣部，但為了穿越這50米，士兵們往往需要穿戴上重達60斤的防彈衣。

　　而比起物資的匱乏，維和士兵更要與死神搏斗。

　　去年5月，19歲的維和士兵申亮亮和戰友們正是搭乘著徐正浩駕駛的A330抵達了馬里，短短幾天之后，聯合國馬里多層面綜合穩定特派團位于加奧的營地遭遇汽車炸彈襲擊，申亮亮壯烈犧牲。

　　在汽車側翻時，他本可以選擇撤離現場，但他用生命中的最后37秒，換回了部隊其他人員的平安。因為他的及時處置，500多公斤的炸藥襲擊，只一人犧牲，這在聯合國維和歷史上，也不多見。

　　在結束這次馬里維和包機任務后，A330機隊副駕駛李永程說他第一次如此真切感受到了士兵們的艱辛和不易：“他們的生活環境很差，天氣異常炎熱，各種疾病流行，缺衣少食，語言不通，槍林彈雨，死亡威脅，思鄉情結……你所能想到的困難，他們在那里都能碰到。但就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維和官兵們發揚他們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斗、特別能奉獻的精神，在遙遠的非洲東部大陸，出色地完成了聯合國交給的各項任務。也正是有了這群特殊的旅客，讓我們這次運送之旅變得意義非凡。”

　　經驗豐富的主任乘務長劉芳也更了解這些特殊旅客的需求，她和同事們特意多準備了一些水果、辣椒醬、咸菜等食物，滿滿的家鄉味道喚醒了沉睡的味蕾，離家一年的士兵們吃得津津有味。

　　此外，乘務組還特意為機上的16名女兵送上了精美的甜點。“士兵們都非常愛交流，我們能感受到他們的思鄉和見到我們的親切，我們也在服務中傾注了更多的熱情。”

　　劉芳還和機組在航班上成立了“空中臨時黨支部”，手寫了具有特殊航班特殊使命的廣播詞。

　　“……你們肩負著祖國和人民的重托，出色完成了國際維持和平任務，榮返祖國，為世界和平事業作出了重要的貢獻，向世界各國展示中國人民解放軍威武之師、文明之師、和平之師的英姿風貌……在此，我代表機組全體成員對你們表達由衷的敬佩和崇高的敬意，能與你們同行，送你們回家，我們感到非常自豪和榮幸。我們將以熱情周到的服務伴隨你們度過這段難忘的旅程!”

　　當該航班的廣播員蘇月在讀廣播詞的時候，劉芳注意到蘇月激動得手抖，而劉芳同樣是熱血沸騰。

　　這是劉芳第二次執行維和包機，她12歲的兒子是個小軍事迷，非常崇拜維和士兵，這次聽說媽媽又要執行維和包機的任務，非常興奮，特別為媽媽感到自豪。

　　而機長徐正浩的手機里存有4次執行維和包機任務的各種照片，等兩個女兒長大一些，他會給她們講講這些難忘的故事，那些發生在戰亂和廢墟中的經歷和記憶，對她們來說是根本無法想象的另一個世界，也是他腦海中最珍貴的回憶。

　　機長廣播播畢，飛越了15個國家的這架A330飛機終于飛回了國境線。祖國的大好河山顯得如此安寧，你仿佛聽得到雪山山頂悄悄雪融的聲音。

　　那個21歲的小士兵突然失聲痛哭。這是這名堅強的維和士兵在任期內的第二次流淚—第一次是在他的隊友申亮亮犧牲時—對一名士兵來說，犧牲在戰場，是何其榮光;而這一次，是他從距離死神最近的地方，終于回到了安定祥和的祖國母親的懷抱。

　　徐正浩想起今年4月在電視上看到的《朗讀者》節目，一位維和士兵、申亮亮的戰友回憶起當時在出發之前和家人告別的場景，他的母親對他說：“你是媽媽的兒子，別人也是媽媽的兒子。你要安全地回來，也要把別人的兒子安全地帶回來。”

　　他沒能完成母親的囑托，但申亮亮用生命換來了一眾隊友的平安歸來。

　　“而我們能做的，就是把你們安全地帶回家。”駕駛艙里的徐正浩默默地想。

　　這是飛行的榮耀，也是飛行的意義。

　　圖|陳思

責編：xwx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