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一架飛機的機身正在被用卡車從莫比爾的港口運往工廠，在那里，在歐洲制造、運到美國的部件被組裝在一起。圖片來源：Jeff Haller for The New York Times

　　6月濕熱的一天，當第一批運送飛機部件的車隊在街上排成長龍的時候，就好像是基督教的大齋期提前來到了這座位于墨西哥灣的城市——阿拉巴馬州莫比爾市(Mobile)。

　　由于被走來的10人爵士樂隊悠揚的號聲所吸引，莫比爾市主干道兩邊圍觀的人要么走到了門廊里，要么借著草坪上彎曲的橡樹的樹蔭，站到了長椅的上面。正在揮手致意地要人和穿著亮片衣服的樂手站在一個龍形花車上面，從矮小的房子、樸素的教堂和飽受風吹日曬的店面前面駛過。

　　緊跟在后面的是一長溜平板卡車，上面拉著各種飛機部件，有機身、一對機翼，還有一架A321噴氣式飛機的尾部部件——它們是從空中客車公司在德國漢堡的工廠出發、經歷了3周的跨大西洋航行到達這里的。它們要去的是空客公司新建的一家組裝廠——這是這家歐洲航空公司在美國開設的第一家民用飛機工廠。

　　“我覺得是圣誕老人來這兒的時候，給我們留下了一架飛機，”莫比爾市市長威廉·斯汀普森(William S.Stimpson，人稱Sandy)向人群微笑著說。

　　周一正式開工的這家新工廠，為空客公司提供了一個在利潤豐厚的美國市場拓展客戶群的機會。空客會在莫比爾制造最新款、最省油的飛機。

　　它還為這座城市提供了很大的助力，莫比爾二戰后、1960年代之前所取得的經濟成就都要歸功于航空業，而空客的回歸，標志著莫比爾航空工業的復興。

　　這個造價6億美元的工廠占地116英畝(46.94公頃)，其所在地是曾經的布魯克利空軍基地(Brookley Air Force Base)，此次建廠也是雙方不斷示好的結果，與此同時，在全美也發生著許多類似的事情，各個社區都在吸引美國以外的公司的注意和投資。和許多州和城市一樣，阿拉巴馬州和莫比爾市用慷慨的稅賦減免和其他金融優惠，哄著空客簽下了這個合同。

　　作為回報，像這樣的大型制造商承諾創造的新工作就算沒有數千個，也會有數百個。對于莫比爾這個人口不到20萬的城市來說，空客和它的供應商在未來數年內提供的至多4000個工作崗位還是很有吸引力的。這個地區的失業率繼續高達近8%，比美國平均水平高出許多。

　　入侵美國市場，是空客公司長期戰略的一部分。

　　空客公司和總部在美國芝加哥的競爭對手波音公司基本上平分了全球商用飛機市場。盡管去年收入達到近610億歐元(相當于現在的690億美元)，但在美國市場，空客公司依然嚴重落后于它的對手。對于像空客A320和A321這樣直接和波音737競爭的、而且在業界很受歡迎的單通道機型來說，落后的情況更加突出。和20多年前日本汽車制造商在美國突破的方式一樣，空客希望通過生產“美國制造”的飛機能讓自己逐漸削弱波音的主場優勢。

　　空客的人也承認，更加明顯的美國面孔有它的政治目的。在歐洲政府紛紛節衣縮食、削減軍費支出的時候，同樣也造直升機、噴氣戰斗機和其他軍用飛行器的空客公司也在把美國和其他國家的政府作為了自己潛在的客戶。

　　“我們想在國際航空市場上扮演好國際角色，”空客公司首席執行官法布里斯·布利葉(Fabrice Brégier)在空客位于法國圖盧斯的總部說。

　　莫比爾的工廠“將大大提高整個空客集團的能見度，”他繼續說。“不只在阿拉巴馬州，而且是在整個美國。”

　　圖：空客公司質檢員馬修·容克(Mathieu Joncour)正在驗收一架A321，這是在阿拉巴馬州莫比爾市新工廠里組裝的第一架飛機。圖片來源：William Widmer/《紐約時報》

　　經濟伴娘

　　今年夏天，建筑工人們還在完成莫比爾20萬平方英尺的總裝大廳的建造。但即便如此，就在它的內部，憑借6月用樂隊迎來的第一批部件，一架新的飛機正在快速成型。

　　幾十名技師和工程師穿著藍色的制服和工作靴，小心地從還未完工的大門進進出出，安裝成捆的、多種顏色的銅線，或者在對駕駛艙的設備進行測試。電動工具含混不清的振動和噪音穿過依然空蕩蕩的機身的窗戶飄了出來。

　　到目前為止，和空客公司在德國、法國和中國的工廠相比，莫比爾工廠的生產節奏還很慢，其他三個國家的工廠去年一共生產了600多架商用飛機。但盡管節奏不快，但這個地方還是在隆隆地運轉著，呼應著很久以前、這片土地作為美國空軍基地的過去。

　　84歲的馬修·米特卡爾夫(Matthew S.Metcalfe)還記得當年，是軍隊讓莫比爾的工人階級有機會去做一些技術性的工作。在戰爭最為白熱化的時期，布魯克利有超過1.7萬名工人，在20年的時間里，這個工廠一直是莫比爾最大的雇主，提供了當地十分之一的工作崗位。

　　“在打仗的期間，許多人來自更小的鎮上和鄉村社區，遠的還有從阿拉斯加來這兒工作的，”莫比爾機場管理局前主席米特卡爾夫說。

　　當布魯克利工廠1969年關停后，莫比爾遭受了巨大打擊。和軍方雇傭關系一起消失的，還有數千個與之相關的民間崗位。

　　“把城市經濟引擎中如此大的一部分拿掉，是件很痛苦的事，”米特卡爾夫回憶道。

　　在接下來的20年里，莫比爾一直在努力依靠許多大型民營雇主立足，這些雇主中有紡織業，也有造紙業，但要么倒閉了，要么把工廠遷到了美國以外。而且作為南方腹地，阿拉巴馬對外來投資者的吸引力還受到了種族暴力歷史惡名的影響。

　　1993年，事情開始起了變化，當時阿拉巴馬州的前任州長在道德上出了問題，因此副州長小詹姆斯·福爾索姆(James E.Folsom Jr.)成為了州長。雖然福爾索姆在任時間還不到兩年，但許多阿拉巴馬人把阿拉巴馬州在大公司眼中形象的改變都歸功于他。

　　就在宣誓就職之后幾天，福爾索姆就把南部邦聯的戰旗從州府蒙哥馬利的州議會穹頂上拿了下來。(直到今年，州議會一帶的一個紀念碑上飄揚著的邦聯旗才被拿下來。)

　　緊接下來的，是阿拉巴馬州一次積極的宣傳攻勢，它用慷慨的稅賦減免和其他優惠吸引著新的投資。沒過幾個月，阿拉巴馬就和德國豪車生產商梅賽德斯-奔馳談定了在塔斯卡盧薩附近的萬斯(Vance)開設一家大型工廠的事。在這筆涉及到3億美元的交易的帶動下，本田和現代等外國汽車廠商不久之后也紛紛跟進。豐田則在阿拉巴馬建立了一個發動機工廠。

　　其他生產商也來到了阿拉巴馬，其中包括像洛克希德·馬丁(Lockheed Martin)和諾斯羅普·格魯曼(Northrop Grumman)這樣的軍事承包商，以及波音和其他航空方面的公司。但它們都集聚在阿拉巴馬州北部，尤其是都在亨茨維爾(Huntsville)附近。那里是美國航空航天局馬歇爾太空飛行中心(NASA Marshall Space Flight Center)的所在地，在1950年代到1960年代，沃納·馮·布勞恩(Wernhervon Braun)在那里幫助設計了把宇航員帶到月球上去的火箭。

　　雖然莫比爾已經在海軍造船廠和鋼鐵廠一帶吸引到了外資，但為布魯克利空軍基地吸引大型制造商的努力卻失敗了。

　　1993年，莫比爾被列入了建造麥道-12型(MD-12)飛機的決選名單。麥道-12是一款寬體噴氣客機，但最終因為需求不足而被放棄。10年之后，波音公司曾考慮在莫比爾組裝它的787夢想航線(787 Dreamliner)，但最后還是決定繼續在華盛頓州的工廠進行組裝工作。印尼國有雙引擎渦槳飛機和直升機制造商印尼航空航天公司(Indonesian Aerospace)也曾計劃在莫比爾開設一家生產廠，但該計劃也從來未能落地。

　　莫比爾“總是有點兒像伴娘，”2003年到2013年在國會代表莫比爾的共和黨人喬·邦納(Jo Bonner)說。“總是不能當那個戴戒指的新娘。”

　　目標美國

　　空客公司觀察莫比爾的潛力已經有許多年了。這個城市的深水港能讓裝載了從歐洲運來的大型結構部件的船只靠岸。貨運火車也從附近經過，而且布魯克利那塊地也有兩條配套的、長長的跑道，現在已經成為了許多小型航空維保公司和零部件供應商的所在地。

　　這塊地有很大的吸引力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它位于美國本土。

　　空客集團過去一直在尋找打破波音在美國的堡壘的方法。把它一部分的全球生產力放到莫比爾，會形成對歐元和美元匯率波動的天然對沖，另外，每年空客公司都要從美國航空航天供應商那里購買總價高達165億美元的部件，在美國建廠也可以降低一部分運輸成本。和歐洲相比，美國的勞動力成本也要低得多。雖然阿拉巴馬州比美國南部其他州的非工會員工都要多，但它也有一個所謂的“有權工作法案”，該法案阻止私營企業工會要求工人們支付工會會費。

　　空客公司同時還想打破美國軍方市場的壁壘——它是全世界最大的軍方市場。全世界的軍用、航天和安全活動產生的收入只占空客集團總收入的18%，而波音公司的這個比重是34%。而大額美國政府合同將幫助空客降低其對商用噴氣飛機的依賴。

　　但是要想拿到軍方的大單，空客公司需要影響華盛頓的官員，而大型美國承包商則是最有勢力的商界游說團體之一。

　　空客公司和莫比爾都知道實現這個目標有多難。

　　2008年，空客公司和諾斯羅普·格魯曼聯合，拿下了一份以空客A330寬體噴氣客機為基礎、為軍方制造179個新型加油機的合同，價值350億美元。這些加油機就將在莫比爾建造，空客公司的母公司(ESDS)當時已經在那里有了一家小公司，有不到100名工程師和航空航天設計師駐場。

　　但波音公司抗議說，它標書上標明的成本被不公正地判高了。因此就這批加油機的競爭再次展開。

　　那天印刻在了家住莫比爾的威爾·弗塞奧蒂(Will Fusaiotti)的腦海里。“那感覺就是，莫比爾理應拿到這個訂單，”他說。

　　弗塞奧蒂是Foosackly's的老板，它是一家炸雞柳(chicken finger)連鎖餐廳。他對飛機沒有什么特別的愛，但當看到國防部重新考慮該交易的新聞以后，他覺得自己所在的社區被欺騙了。他派了一位員工，在自己的一家店門口的遮陽蓬上掛了一條反抗標語：“We would like to offer Boeing a finger.”(我們想對波音豎一只指頭。)

　　幾個小時之后，上班一族開始在Facebook上發這條標語的照片。當地一家廣告公司則在65號州際公路沿線的一個廣告牌上，為Foosackly's提供了免費廣告位。隨后，數百個T恤和車貼的訂單也紛至沓來。

　　三年后，波音公司贏得了加油機的第二次競爭，而空客公司沒有再提出抗議。但在2012年初，空客公司帶著一個新的提議回到了莫比爾：它要在這里建立一條組裝線，組裝自己兩款最受歡迎的商用飛機——A320，以及比它大一些的A321。

　　圖：空客公司在莫比爾造價六億美元的新組裝線周一開工，這是它在美國的第一條組裝線。最終，空客公司和它的供應商可能會為總人口不到 20 萬的莫比爾增加最多4000 個工作崗位。圖片來源：William Widmer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我們用了一年半的時間來真正打磨這個項目，”空客公司北美分公司首席執行官阿倫·麥克阿克特(Allan McArtor)說。空客公司還研究了其他廠址，但還是回到了阿拉巴馬，回到了莫比爾，因為州市政府總共為它提供了1.5億美元的基礎設施投資、稅賦減免、員工培訓費和其他優惠。2012年6月時，交易確定了下來。“這正是我們在找的地方，”麥克阿克特說。

　　建廠的速度

　　莫比爾的建筑都不高，所以斯汀普森市長站在他10層樓高的辦公室里，就能看到360度的城市全景。這兒能看到造船廠和港口，也能看到圣母無玷始胎主教座堂(Cathedral Basilica of the Immaculate Conception)鍍金的穹頂。該教堂所在牧區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8世紀初，當時莫比爾是法屬路易斯安娜的首府。當天氣晴朗的時候，從這兒還能看到空客公司新的總裝大廳的輪廓。

　　“在丟掉加油機的合同之后，大家可能有些低落，但我覺得它已經讓人們恢復了一些信心，”斯汀普森說的是空客公司的新工廠。

　　新工廠也激起了找工作的人極大的興趣。當2014年，工廠貼出頭20個空缺職位時，前來應聘的人超過了8000人。空客公司總共收到了18000多份申請，其中許多人都是退休的軍方人員，都有航空航天或者制造經驗。

　　湯姆·威廉姆斯(Tom Williams)是空客公司的首席運營官，在大約一年前到訪莫比爾的時候，一位機場出租車司機遞給他一份自己弟弟的簡歷。他被震驚了。“太不真實了，”威廉姆斯說。

　　從那時開始，空客公司已經在莫比爾招聘了大約250名新員工，他們在歐洲花了9個多月的時間培訓。

　　33歲的琳達·泰勒-貝蒂(Linda Taylor-Bethea)是一名制造工程師，她說，她當時就已經在上法語和德語課，以便讓自己和大西洋另一邊的同事溝通時更容易。

　　“我直接和歐洲的工廠互動，那兒的人說起英語來還有點兒害羞呢，”她說。

　　正在莫比爾完成的工作就只是把在歐洲生產完成的各個部件，在莫比爾完成最終的總裝。雖然這對每架飛機價值的貢獻很小，但有一天，這些工作崗位將對當地的經濟產生深遠的影響。最近的招聘廣告上，工廠的起薪是27.5美元每小時——比莫比爾市的平均工資高40%。

　　空客公司的目標，是在明年春天向捷藍航空(JetBlue Airways)交付其第一架在美國組裝的飛機——這是2016年預計組裝的16架空客客機中的一架。目前，所有在莫比爾組裝的飛機都將交付給美國客戶——其中包括達美航空(Delta AirLines)、精神航空(Spirit Airlines)和維珍美國航空(Virgin America)——這些公司已經訂購的空客單通道客機超過了900架，總價接近1000億美元。

　　空客公司首席執行官貝利葉說，自從公司宣布將建立莫比爾工廠以來，它在美國的訂單量就一直在上升。在過去的三年里，在美國航空公司訂購的新噴氣客機中，大約有40%是空客公司的客機，貝利葉預計，在接下來的10年里，這個數字將接近50%。

　　“‘美國制造’很重要，”西雅圖的咨詢公司弗若斯特沙利文(Frost & Sullivan)的航空航天分析師米歇爾·梅魯佐(Michel Merluzeau)說。

　　到2017年末，空客公司預計將以每月4架的速度組裝新飛機。空客公司稱，莫比爾的生產線有足夠的產能，讓組裝的速度翻番，這也將需要再招聘數百名工人。

　　這將和空客公司提升全球產量的努力相一致。從2008年以來，空客公司和波音公司的新噴氣客機銷售額都在大幅增長。為了降低庫存積壓，空客公司計劃加快其全球單通道客機的生產，從目前的每月42架提高到2017年的每月50架。

　　莫比爾工廠更高的生產速度，也將推動空客公司在美國的分包商重新安排生產地點，從而為當地帶來更多的工作機會。

　　“從經濟角度講，吸引空客公司供應鏈可以讓莫比爾和阿拉巴馬收獲更多的益處，”梅魯佐說。

　　餐廳老板弗塞奧蒂說，他在市里開車轉悠的時候，偶爾還能看見那個“豎指頭”的車貼。自那以后，Foosackly’s升級了它的廣告，廣告牌上也用上了新的廣告語：“我們想給空客幫點兒忙。”(We'd like to offer Airbus a hand.)

　　幾個月前，在布魯克利工廠附近有一些倉庫的弗塞奧蒂說，他接到一家拿到了空客公司部件供貨合同的公司的電話，它想接手租下他的倉庫。

　　“我之前可真沒想到這個，”他說，“我想許多人從這里發現了新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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